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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日送一包米、一罐橄欖油和兩包麵條給老徐（化名），一群人在後門外的路邊泡茶，里長機車一停，當下喊道，

「徐大仔......！」

老徐應聲答道，

「里長！」

眾人都笑了，老徐單眼失明，另一眼只剩不到一成的視力，看得到來人的輪廓，無法辨識面目，但他聽音辨人的功力，不輸給武俠小說裡面的咖。

里長把米糧拿進小巷陋屋裡，樑上牆上全是老徐走路時摸出來的片片污漬，窗外透進來的陽光，把屋內照得更加斑駁，就如老徐的一生。

自小雙眼失明，被送到盲人學校，老師斷說還有機會，堅持送他去開刀，結果搶回單眼三、四分視力，這事老徐感念在心，逢人就講。

一生按摩維生，租屋處的廳上擺了十二尊神明，除了按摩，老徐有時也幫人算命，賺點外快，但人家看他這副苦樣，料想給他算命，也算不出什麼好命，所以生意清淡的很，最常聽他講命理的，大概是廳裡的那十二尊神明。

一晃數十年過去，老徐孤家寡人一個，不知怎麼想的，五十歲那年他娶了一個比他大七��八歲的寡婦，五年後妻子中風，躺在護理之家，人事不知，老徐行動不便，少去看她，夫妻有名無實。

所幸老徐是爽朗的人，朋友愛來找他，租屋處後方空地的小茶几，經常高朋滿座，都是些跟他差不多級數的人，其中一名婦人還成了逗陣，照顧他生活起居。

里長送米糧過去，老徐從房中抽屜摸出印章，問道，

「米哪裡來的？」

里長在物資領用表上用印，說道，

「是隔壁里的一間神壇，有米就叫我去拿，送給需要的人！」

「姓王對不對？」

老徐果然是武俠中人，講頭知尾，問他怎麼知道那壇主姓王，他說是他「那個」的弟弟。

「那個」是指老徐的逗陣，片刻間逗陣進來，我順勢問道，

「大姊，隔壁里的王先生是你親弟弟？」

大姊說不是，嘎然而止。老徐打破尷尬說道，

「她姓廖，她是王皮廖骨！」

不懂，大姊親自解答，

「我是媳婦仔！」

懂，童養媳。里長客套說道，

「大姊，麻煩遇到弟弟，幫我答謝一下！」

大姊不發一語，臉罩寒霜，這氛圍，盲眼的老徐當下會了意，明眼的我卻晚了五秒鐘才懂。四、五十年前的台灣，童養媳通常都是悲慘命運的代名詞，里長哪壺不開提那壺，偏偏往這個角度切入，被白了眼，喊不得冤。

王皮廖骨，是怎樣一種命運？

人說老徐好命，沒了雙眼，卻有妻有妾，全然不知他的苦豈只在眼前的黑暗？

有一日老徐打電話請我過去，四下無人，小心翼翼求我幫他找一個女伴，我問何由？逗陣不是已經在一起好幾年了嗎？

他說道，

「我逗陣的……，是同性戀……名義上跟我在一起，其實她只是想找個地方住！」

哇，怎會這樣？

「她有時會帶一個女的回來，就睡在我房間的隔壁，晚上兩個人在一起，還會唉唉叫…….。」

哇，情敵就在隔壁，還是個女的，這次第，怎一個怨字了得？

老徐聽力好得出奇，卻只能裝作沒聽到，傷心枕上三更雨，點滴霖霪、點滴霖霪。

他的逗陣豈只王皮廖骨？還是女皮男骨！老徐呢？人說他有妻有妾，其實是兩頭落空，有皮沒骨。

江湖上有人白皮黑骨；有人黑皮白骨，政治上更多的是藍皮橘骨、綠皮藍骨、橘皮綠骨……排列組合起來，一共六種。

江湖的無奈、政治的無常，全濃縮在老徐那個斑駁的低收入戶家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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